近日读唐朝边塞诗人岑参的《走马川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》,仿佛感受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边塞狂风,“轮台九月风夜吼,一川碎石大如斗,随风满地石乱走。”我不禁念起鸣沙山上的那场风。抵达沙山,饮水赏景之际,一阵狂风来得悄无声息,风中是数不清的细沙。水瓶没来得及旋盖,沙粒趁机溜了进去。头发、衣裳、甚至嘴里,都是沙。友人送的丝巾,脱离我的身体后,在风沙中飘飘荡荡,最后不知去向。虽未有随风满地石乱走的场面,但风沙起,游人无不例外地手忙脚乱了。
与之相比,昨夜的骤风便秀气之极。
时值五月,过了小满,夏天才刚冒头。如婴儿初生般,新夏也爱啼哭。或午后,雨色万峰来,或夜里,急雨“大弦嘈嘈”。常伴骤雨、大雨、细雨的,不外乎风。但风与人最像,最有脾性。
且说昨夜的风,夜雨的形态常被人忽视,人们多从观雨转向听雨。但风不同,观风无形,或万物皆有风状,听风,实则也听万物。无论白天黑夜,无论其来去影踪有无,你总能比雨更频繁地发现风。
看,风声从没关紧的窗户缝来了,窗帘摇动,猛的一声,“哐当”,像对着好说歹说还不听劝的人火冒三丈。我赶忙起身关窗。
锁紧,把窗帘拉好,没动静了,风走了吗?仔细听,风还在外面呢,它们先迫切得像重获自由的孩童,在雨里撒欢还不够,转而携了雨珠,三三两两,豪迈地,兵分几路,走街串户。
它们似乎顷刻间就长大了,颇像青春期的叛逆少年。是树的沙沙声,告诉我风打这儿经过;是邻居家大门“砰”的一声,向我指明风的位置;是雨噼里啪啦跑来敲窗时,我知道,风还在外头胡闹;是阳台忘收的衣物被吹走,人们口中的骂骂咧咧声提醒我风的可恶。哪一个叛逆的少年,不是家长挨家挨户打听去哪,最后闯祸现形了?它们此刻,恰有一副“唯恐天下不乱”的派头,肆无忌惮,逍遥自在。它们猎奇,它们恶作剧,它们甚至毫不收敛地跑到人的梦里去。
显然,比之风,雨是笨拙的。地面、窗帘,或是阳台晾晒的衣物,都有雨作恶的证据;打落的花,积水的潭,坑洼的路,都是雨的杰作。风躲在雨的身后,笑声荡漾,“呼呼呼”,“呼呼呼”,之后逃之夭夭。
清晨的风,与雨夜的截然不同。昨夜雨疏风骤,今日,天上无雨之踪迹,风也换了模样,全无骄纵,而是清凉、乖巧、服帖,像大家闺秀。我常恨不得能将这时的风制成夏日的衣裳或遮阳帽,它浸染花香,裹挟草味,甚至还有海的气息。我无法留住它,它想来就来,想溜就溜,全没有商量的余地。有时发脾气了,还得卷走我的东西,再也寻不回来。记忆里,一场校园刮起的和煦之风是我的青春,经过一夜,风竟成了众人口中的“妖风”,它将我晾在阳台的手绘鞋刮得不知去向。我将那场风记到了现在。
此刻,风如温柔的羊羔,它溜上我的肩头时,走廊里,响起了婴儿的啼哭,似乎难以止住。片刻后,哭声从“啊啊啊”成为“嗯嗯嗯”了。开门,走廊空无一人,只有风,将婴儿的气息传递给我,是一股新鲜的奶香味,一定是风安抚了她。
我重又坐回窗前感受风,一只胆大的蚊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,它飞到书架上,停在毛笔尖儿,它再次飞起,忽而朝我猛扑,我当然不能示弱,“啪”,风吹跑了它。风不想因为一只小蚊子而破坏我感受它的兴致。
风是善良的,它带来清凉;风是温暖的,它吹去烦心。风是多变的,令人琢磨不透,风又是自由的,它能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