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坐地铁,听见邻座一对母女聊天,大概是母亲问女儿,高考完了这么久,怎么没见你和 XX 联系呀?你们高中时不是天天粘在一起吗?她是考到外地了吗?
女儿说没有,就在北京,上了某学院。母亲说挺好的呀,离你学校也不远,你们关系那么好,“十一” 没约着一起出去玩玩?
女儿看手机,答非所问:也没多好吧。
母亲本来是随口一提,见她这般支吾,就有些好奇了:怎么了?那姑娘我看挺好的呀,来过咱家就多少次呢,你们是不是吵架了?
女儿放下手机:没有呀。其实她这人毛病还是挺多的。
接着她给母亲讲述了一些两人曾经相处的细节,都是校园生活里的小插曲,有的是反映对方性格强势的,有的是体现对方爱慕虚荣的,其实都是交往过程中发生的一些龃龉,无伤大雅,我就不展开说了。
母亲一时难以理解:我可没看出来。那你们以前还那么好?而且我看她对你挺不错的,你也多想想人家的好,毕竟好几年的同学嘞。
女儿没搭话。
母亲说了句:还是多联系联系。然后我就到站下车了。
下车之后,我脑子里总是没来由地盘旋着刚才母女间的对话。因为太真实了,恍惚间将自己也代入了进去。
我想到我在中学时也有过一个同宿舍的好友。我们同级不同班,却很合得来。他是学理科的,成绩比我好,我总是近水楼台地向他请教数理问题。体育方面我俩都是球盲,在其他男生总高谈阔论 NBA 时,我俩则埋头在一边兴致高涨地探讨流行音乐。在我看来,他是为数不多的能与我直言快语的兄弟。高考前最难捱的那段时间,我一天下来最放松的时刻就是熄灯之后躺到床上,和对面铺上的他天南海北地聊天吐槽。
高考结束后,我考上警校,他则上了一所名校,自此分道扬镳。
可能少年和成人的区别就在于,新环境会给我们很强的可塑性。警校的四年里,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,慢慢适应了军事化管理的生活,习惯每天闭门不出的作息规律,与曾经中学时的朋友联系就变得少之又少,其中当然也包括他。
在大学那段自认为心智走向成熟、逐渐见多识广的阶段里,我开始有意识地审视起了自己从前的种种际遇,而每当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时,我的内心就好像一片水位渐渐下降的湖,从以前的波光粼粼,到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水底那些影响观感的沙砾泥石。
有些早就淡忘的事情突然就变得不好释怀。比如他教我数学题时有意无意表露出的不耐烦,在众人面前随口一句让我很没面子的话,时不时秀出的优越感,等等。我也懊悔自己曾经在他面前不够自信甚至有些自卑的姿态,以及对他曾经表达的那些现在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观点感受。
这种关系空窗期时的胡思乱想就让我很别扭,我甚至猜测,他也不曾主动与我联系,是不是也早就否定我这个人了?那就互不打扰,各自安好吧。
事情的转变在几年后偶然的一次相聚。那时我们都已经参加工作,多年不见,发现彼此还是老样子,话题也都是停留在上学时,就像是两人直接从兵荒马乱的高考前夕穿越过来,对于那段时光不停的追忆调侃。他记得我那时喜欢听的歌,我也记得他曾经喜欢过的姑娘。我们聊起了那阵儿经常光顾,现在早就面目全非的 24 小时便利店;聊起了那条我们经常去闲逛,现在早就人去楼空的磁带一条街。
啊,就很舒畅。曾经的不平和挂怀全都一扫而空。我也才发现,相比起对那时候自己、对他人的不满意和缺憾,那段时间本身恰恰是最珍贵的。我们互相都很荣幸能共同拥有那段经历。所以在真正面对面的相处交流中,那些琐碎的摩擦与龃龉,就真的隐入烟尘了。
也许朋友本身并没有渐行渐远,真正把我们隔绝的,是孤独和虚无为我们织出的一张网。它是我们想要剥离过去的结界,是我们虚张声势的外壳,而它挡住的却恰恰是我们成长途中对过去那些人和事,应有的认可与坦诚。多少一路走来的伙伴就这样从我们的人生中消失了。
那个妈妈说得对:还是多联系联系。
她肯定也不是完全出于喜欢那个同学,更多的,是为自己女儿好。